義烏的小商家和阿里巴巴面對出口受阻冷暖不均

　　4月4日清明節中午，義烏國際商貿城一區二樓靠樓梯的一個頭飾店里，朱偉勇和姐姐正幫兩位老鄉收拾行李。來義烏半年多時間，他們的頭飾生意已經虧了幾千元，所以這次回去就不準備再回來了。

　　這已經是朱偉勇和姐姐今年送走的第三撥老鄉。

　　全面后撤

　　從去年開始，來自浙江省麗水市青田縣的老鄉們紛紛涌入義烏。

　　誘惑他們來義烏的原因是，那些上世紀90年代去義烏闖蕩的老鄉，在最近幾年都陸續發達，朱偉勇的姐姐就是其中一員。當這些人開著寶馬等好車回鄉時，似乎給鄉親們點亮了道路，他們把羨慕的目光立刻轉化為行動——關上大門、收拾行李，尾隨而至。

　　可是，先來的人用光了他們的好運氣。客人不見增加，卻越來越挑剔。來自國內和歐美的客人，嫌他們產品的質量粗糙；來自中東的客人，又嫌他們產品價格還不夠低。在花光了本錢之后，這些人只好離開，而且不再回來。

　　他們不知道為什么會失敗，只知道支出越來越多，收入越來越少，直到支撐不下去。但他們不是唯一的失敗者，就在這半年多時間里，在珠三角和長三角，從玩具到制鞋到紡織服裝、塑料制造、電子零件、金屬及非金屬制品等行業，相當數量的制造工廠相繼倒閉，外資撤離。


　　同樣是破產，這些規模比較大的工廠主顯得比較有理論水平。他們聲稱，自己的失敗是因為美國人還不起房貸引發的全球經濟增長放緩；因為中東國家提高石油價格帶動的原材料上漲；因為中國政府在巨大的貿易順差下升值人民幣；因為豬肉漲價帶動的通貨膨脹；還因為中央頒布的新《勞動合同法》的苛刻、地方政府環境保護執法的嚴格等等。

　　阿里巴巴副總裁孫漢杰說：“對于出口型企業而言，套用一句股市上的說法，從去年到今年，所有利空一次出盡，冬天來了。”

　　作為中國最大的企業間電子商務平臺的主管，孫漢杰聽到很多企業家在抱怨糟糕的外部環境，但他堅持認為，“像前幾年那樣所有人都賺錢的市場并不是一件好事，現在是盤整還原階段，活下來的企業將會有一個新的起點。”

　　次貸之限

　　朱偉勇離開國際商貿城，開著剛買不久的豐田車跑了二十多公里，才到達位于義烏西南角偏遠角落的領秀家紡有限公司，他是這家公司的采購主管。朱偉勇沒有像家鄉人一樣從頭飾等小玩意起步做生意，這與他受過較高的文化教育有關。8年前，朱偉勇考入義烏當地一所大學，畢業后，他加入領秀家紡。

　　這是一家創建于2006年的公司，目

    前有百人左右規模，主要生產填充粒子的靠墊、抱枕。這種填充粒子抱枕與填充棉的抱枕有著完全不同的手感，最近幾年興起于美國，逐漸蔓延到西歐各國。公司的主要訂單來自于這兩大區域，年銷售額在1000萬元人民幣以上。

　　公司創辦者、總經理方國寶對次貸的感覺是，來自美國的訂單不再增長了。在2007年之前，方國寶的訂單主要來自美國，每季度都是成倍往上增長。但到了2007年開始下滑，好在2007年歐洲的客戶在增加，訂單總量保持了和2006年持平的水準。

　　2008年，就目前情況看，不但沒有改變，甚至歐洲客戶也在受到次貸影響。一個以色列客人去年要求增加2008年訂單，從10個集裝箱一下子增加到50個。上個月，這個客人突然說，因為波蘭人不喜歡粒子抱枕了，取消訂單。

　　方國寶不相信波蘭人民的愛好會在一夜之間發生改變，詢問客人真實原因，并且告訴他另一個銷往波蘭的以色列客人還在增加訂單。“我敢打賭，他一定兌不了現。”以色列人信誓旦旦地告訴方國寶。果然，不久后，另一個訂單也取消了。美國經濟疲軟正在傳染給歐洲人。

　　逆市而上

　　“不增長就是下降。”這個出生于1976年雄心勃勃的年輕人不能接受平庸的業績。他曾經是步步高最大的區域——華東區銷售主管，2003年10月參加完義烏小商品博覽會之后，就跟著一個臺灣人創業，那是這家公司的前身。

　　當時，本分的農村父母極力反對，甚至以脫離父子關系來要挾他，終于還是沒能阻擋方國寶的冒險。現在，他的父母、妹妹、妹夫都在這家公司上班，不過都沒有進入核心的管理層。

    長三角貿易商生存報告

　　去年下半年，方國寶冒了第二次險——創辦一家出口貿易公司。他的理由是，炒股只有跌進低谷，才能趕上下一波行情；兩年時間，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到5.5止跌就是行情，在此之前，他只要把團隊打理好，就能抓住這個行情。這兩年不要指望貿易公司賺錢，活到下一波行情就是成功。

　　方國寶看重的是服務行業的高利潤。他隱隱感到生產粒子抱枕這樣的產品不會有太高的回報，并為自己錯過本世紀初的互聯網創業潮而后悔，現在他要溯流而上，創造更大的平臺。SGS公司是他的目標，這家世界上最大的第三方驗貨公司曾到過領秀家紡工廠驗貨，一個集裝箱的收費是1000美元，這給方國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如果是中國人做，1000元人民幣也不錯。而且，我相信越往后，中小企業會越多，越需要這種中間的貿易公司服務。”方國寶說，“關鍵是怎么讓老外信任你。”

　　美國之外

　　逆市前行，方國寶不是唯一一個。

　　“冬天到來的時候，大型動物會死得比小型動物快，因為它需要吸收的能量高，當能量降低時，它第一個受不住。”孫漢杰說。同樣是損失10%的銷售，小企業還能咬牙挺過來，大企業就只能關門了。

　　這個例子就發生在今年1月，在深圳，全球最大的圣誕樹生產商深圳寶吉工藝品廠倒閉。它的一年6000萬棵銷量并沒有變成0，雖然一部分轉移到了越南等國家，但至少還有4000萬棵的空間被國內其他中小企業瓜分。它們反而在冬天里獲得了意外的增長。

　　最近一個月里，阿里巴巴CEO衛哲見到企業的人就說：“次貸對你是有影響，但別老是盯著北美市場呀，嘗試一下阿里巴巴上面的其他市場，只要認真操作是有機會的。”

　　就在上個月的泉州網商論壇上，一個當地號稱“外貿王子”的制鞋類企業給大家分享了他的生財之道。一位俄羅斯買家在網上發出詢盤信息，100多萬美元的單子，沒有人敢接，“這不是傳統的貿易區，會有生意嗎？俄羅斯人？”很多人擔心被騙。“外貿王子”跨出了這一步，6天成交，100萬美元到手。

　　除俄羅斯外，金磚四國中的印度，在出口結構轉移上也尤為突出。“不要小看印度。”孫漢杰說，“印度的特殊之處在于，它是一個新興的制造基地，需要原料、半加工成品和高技術，對于中國企業而言，他們既是賣家也是買家。”

　　自從去年10月份阿里巴巴在瑞士日內瓦建立歐洲總部之后，來自歐洲的詢盤信息大大增加了。方國寶也在調整出口結構，現在出口歐洲的份額已經上升到40%，超過美國5%。“如果中東和東南亞的市場能起來，就可以了。”

　　但是，有些企業的出口結構很難合理分布，比如防盜門。在出產中國70%以上防盜門的浙江永康，一位干了10年的企業主郭非(應本人要求，為化名)說，我們的防盜門主要出口到俄羅斯，歐美的發達國家不要防盜門，中東的那些國家防盜門消費水準和我們的農村一樣，只要便宜就好，鐵皮薄的一捅就破。

　　看來，經歷過類似的發展階段后，俄羅斯人的防范意識在世界上是和中國人最接近的。

　　這些企業會選擇出口轉內銷，但由于缺少國內的渠道建設，他們最快捷的方式就是選擇電子商務。根據中國最大的網絡支付工具支付寶統計，從今年開始，有數千戶從事制造業的客戶轉向網絡銷售，而這一數字在去年年底還幾乎為零。“尤其是在制造業發達的廣東、浙江地區。

    這類客戶的增長趨勢非常驚人，我們預計到年底，這類客戶可能會占據支付寶新增客戶的7%-8%左右。”支付寶公司銷售總監陳慶探說。

　　過冬棉襖

　　利潤就像企業的外套，只有足夠厚才能支撐過冬。

　　方國寶的粒子抱枕是紡織品大類里的一個特殊品類，有10個以上百分點的利潤，算是一件棉衣。但是去年以來，原材料上漲也在10個百分點以上，方國寶和老客人協商之后，只能漲5個百分點，因為客人也很難給下家漲價，等于他們各自承擔一半漲價成本。即便這樣，方國寶還是損失了一些新客戶。

　　一下子，棉衣變成了T恤。幸虧方國寶去年逐漸擺脫了貿易公司，直接和外國客人做生意，節省下來5到10個百分點的利潤空間，算是又把這件棉衣穿回去了。

　　可是，匯率的波動讓這件棉衣穿得并不安穩。方國寶的產品報價一般是兩到三個月有效期，在去年六七月份人民幣升值最快的時候，這兩三個月就直接吃掉3到4個百分點的純利。“如果人民幣對美元的匯率跌破6，我的壓力就很大了。”方國寶的這件棉衣穿得并不踏實。

　　但是，相比那些利潤更薄的傳統制造業，方國寶也算是幸福的。很多企業都在零散生產和領秀家紡相似的粒子抱枕等產品，但大都不專業，質次價廉，基本依靠價格戰搶單。方國寶很慶幸自己在競爭中扛住了，沒有在日子好過的時候降價，否則現在就和玩具、紡織這樣的行業一樣，連件T恤都沒有了。

　　“價格調整是一個過程，當一些打價格戰、質量不好的企業都死掉之后，出口的量和利潤都會上來的。”孫漢杰說。就他目前接觸到的企業來看，大部分的出口量并沒有減少，只是利潤降低了。“也有一些企業能把價格漲上去，比如中國第一大高爾夫球車老板陳秋田，他今年的球車就漲了三分之一。”

　　至于新《勞動合同法》，暫時還不會削薄過冬棉襖。義烏當地小企業老板說，只是勞動局給上了一堂培訓課而已。在后來的酒桌上，公務員指著這些小老板笑罵：“哪有力氣管你們這些小蝦米，幾萬人的大廠都沒解決呢。”

  　不環保請離開

　　今年年初，方國寶的一位步步高系的同仁離開了溫州——他的塑料玩具廠關門了，因為去年年底兩個多月他們廠都沒有訂單，再追溯原因是歐洲環保標準的提高，而更深一層的原因則是地方政府不歡迎他們了。

　　這位同仁去了武漢的光谷再次創業，和一位德國博士合作，據說做的是高科技產業，總之，是地方政府歡迎的。

　　今年伊始，東莞市政府明確告訴轄區內企業，2008年保護環境的力

    度會比往年大，某些不符合環保要求的產業，東莞不歡迎。

　　玩具產業就在不受歡迎之列。從去年年底開始，陸續有玩具廠倒閉，其中包括經營了20多年、在東莞市場排名第三的樂趣玩具公司。沒有倒閉的也在尋找出路，東莞哈一代玩具廠總經理肖森林說，他們已經在河南租了一塊面積為100多畝的廠房，并已全面投入使用。

　　沒有利潤并不是這些企業出局最重要的理由。在過去10年里，通過生產和進出口貿易帶來的利益，東莞市政府已經實現升級。今年4月，廣東省委書記汪洋在東莞突襲訪問綠洲鞋廠，目的之一是獲得環保方面的真實數據。汪洋告訴東莞市領導，“今天不積極調整產業結構，明天就會被產業結構所調整。”

　　于是，我們看到玩具、制鞋、紡織服裝等企業倒閉的消息接連傳出。其實，無論是匯率還是次貸問題，對中國企業造成的影響都是一樣的，而中國如此龐大的制造能力，也不是越南等幾個國家可以接下來的，這些企業真正離開的原因是區域產業升級的需要。

　　他們的后路也不像以前那么通暢，中西部省份的領導不想重蹈污染——治理的東部老路。來自中央的和諧社會的聲音越來越強，本次兩會上，環保總局升級部委就是一個強烈信號。污染嚴重的企業在中國落腳將越來越難，向越南這樣的模仿中國改革步伐的國家轉移，聽起來不錯。

　　雪后更干凈

　　“前幾年的外貿市場很不合理，看到人家做滑板車賺錢了，自己弄個板子、裝上輪子，盲目跟風的也能賺到錢。實在是大勢太好了。現在有人倒下了，是在還原市場。”阿里巴巴市場總監干嘉偉說。

　　是的，10年前到義烏，只要有膽子都發了。就像朱偉勇先來的老鄉們一樣，并不是他們比后來的人做得好。但是現在，競爭太激烈了，他們就開始抱怨環境不好。

　　永康的防盜門老板郭非雖然也抱怨無利可圖，還有來自四川的一批防盜門廠用質次價廉的產品攪亂市場，但是“畢竟在這行做了10年了，不做這個干什么呢？我還有這么多廠房，這么多工人”。

　　“留下來的人確實過得很苦，過去有10%以上毛利率的，現在只有5%，甚至更低。但他們也做好了過冬的準備。”孫漢杰說，“而那些有點錢來做投機的人，沒有什么生產的合理規劃，形勢好的時候沒感覺，不好的時候，第一個倒的就是他。”

　　方國寶相信：“這些企業，死了更好，確實該死。”

　　“什么匯率、次貸、勞動法的，把這些都搬開，自己向前沖。最重要的是企業自身的生命力，就能渡過外貿的冬天。”在一聽到別人談次貸就生氣，“談一個星期就夠了，別再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