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者：金敬哲 男 56歲 退休職工

    金先生生日那天給我發了一封寫給母親的信，字里行間充滿對母親的思念和依戀，他的文字深深地觸動了我——信尚未讀完，我就已淚流滿面……

    母親出身大戶閨秀

    我母親叫李玉茹，吉林市人，出生于中醫世家。我外祖父李軒子承父業在吉林市河南街的中段開了間私人診所，是當時唯一一家專為兒童治病的中醫診所。因為外祖父醫術高明，加之為人和氣，前來尋醫問診的人絡繹不絕，因此母親的家境還算殷實。母親家有六個孩子，她上面有兩個哥哥，下有三個弟弟，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很自然地被外祖父母視為掌上明珠。母親長大成人后，為了給她挑個好夫婿，家里還真是費了一番心思，最后選定了在吉林七中做數學教員的父親。祖父母看中的不是父親英俊的長相，而是父親的才學和人品。因為同是出身書香門第，父親的儒雅大方也是遠近聞名的。

    我父母像當時很多家庭一樣，結了婚就不停地生著孩子，我們八個就這樣陸陸續續來到了父母身邊。大煉鋼鐵、大躍進的時代，我父親調到吉林市第十二中學任教，我們也舉家遷到了土城子（現在的江北）。那時教員的工資非常微薄，加之我們家八個孩子，最多的時候有五個在學校讀書，父母的壓力可想而知，家里總是很拮據，有時溫飽都成問題。

    母親雖然是出身大戶閨秀，但是富庶的日子能過，困苦的日子也難不倒她。可畢竟家中孩子太多，常會出現顧此失彼、照顧不周的地方，不過我們兄弟姐妹卻從沒有抱怨過。記得我小時候，每天放學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菜農的地里撿干枯的玉米桿和茄子秧，或者是劃拉滿地的干樹葉回家給母親做柴禾。冬天的時候，我哥會領著我到江北公園的東側，那里以前是蔬菜公司的菜窖，菜窖門口總有凍白菜幫子和凍蘿卜，我們把它們撿回家，母親就把菜剁碎了用玉米面包成菜團子給我們吃。那時全家圍坐在桌旁吃得香極了，就像過年一樣。

    我們家生活條件雖然艱苦，但是孩子們卻都很爭氣，個個學習出色。一提到十二中金老師家的孩子們，鄰居們都豎大拇指說：“吃得最差，穿得最破，學習最好！”好些人見到母親還向她取經，那時母親謙和的臉上閃著幸福的光彩，看起來真美！

    可是，無論我們多優秀，艱難日子還是給我留下了一些不可磨滅的記憶。

    評上三好生卻喜中有憂

    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那時我和大姐、二姐同時就讀于龍潭區中心小學。那年夏天學校開展了建校以來的第一次三好學生的評選，選上的同學照片會掛在學校一樓大廳新建的玻璃展示窗內，要求是當選者必須提供一張兩寸免冠照片。我在班上毫無懸念地高票當選，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獲得榮譽，心里別提多高興了。放學后我飛奔回家想跟媽媽報喜，可是推開院門，家里靜悄悄的，看見母親面露難色坐在院里的小板凳上，大姐和二姐圍坐在母親身旁，默默地看著她。我雖然年紀小，但是也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我放下書包，拿起小板凳坐到母親的身后，低下了頭。母親慢慢地轉身，溫柔地托起我的小臉蛋，輕聲地問：“還有你一個，是吧？”我充滿愧疚地點了一下頭，心里酸酸的，因為又給母親添麻煩而感到很難過。我知道，三個都被評為三好學生，就是三張兩寸照片，那可是需要好幾毛錢的，對我們這個家庭來說絕對是筆不小的開銷，尤其距離父親下次發工資還要好幾天呢！

    看不得母親為難，我低聲說：“媽，您別著急了，我明天就跟老師說，讓他們再選一個三好學生，我不當了！”還沒等我說完，母親一把把我摟在懷里，溫熱的淚滴落在我的鼻尖上。大姐和二姐也都和著說：“媽，我們也不當三好學生了，您別著急了！”母親摟過我們三個，輕流著淚水對我們說：“對不起啊，孩子們，咱們家窮，但是你們給媽媽爭氣了啊！”第二天一早，母親把我們三個人照相的錢交給了大姐。握著那幾枚硬幣，我們知道母親為了我們張口跟鄰居借錢了。我們三個人的二寸照片一張掛在龍潭區中心小學的光榮榜上，直到我們相繼畢業離開學校……

    凍傷的仿佛是母親的心

    我小時候的冬天比現在要冷得多，三九天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氣很平常。這樣的天氣對我們窮人家的孩子來說是最難熬的——我在小學五年級之前都沒穿過棉鞋，一直是穿單球鞋過冬，而且是帶補丁的。因為家離學校不遠，教室里又有暖氣，所以只要快跑上學，并沒有覺得很難過，但是趕上體育課是我最頭疼的。記得四年級的時候，那個冬天格外寒冷，臘月里一個飄雪的午后，體育老師先帶著我們在操場跑圈，然后讓同學們在雪地里撒歡打滾，老師要求盡量待在室外，多呼吸新鮮空氣。可是我穿的是單鞋，沒一會兒腳凍得就沒知覺了，想請假回班，可又覺得作為班長，我不能帶頭違反紀律，只好咬牙硬挺。下課了，腳都凍得麻木了，連痛感都沒有了，我感覺不好，就跟班主任老師請了假，一瘸一拐地回到了家。母親很詫異我這么早回來了，我說腳凍得太痛了。于是母親讓趕快我脫鞋上炕捂一捂，可是我脫了左腳的鞋，右腳的鞋卻怎么也脫不下來了，母親連忙過來幫忙，她先將鞋帶都抽出來，再慢慢地把鞋從我腳上褪下來。脫下襪子的瞬間我和母親都驚呆了：右腳紅紅的，腫得像個大蘿卜！母親把我的腳輕輕地放在肚子上捂著，大滴的眼淚從她的眼角不停跌落下來，她愧疚得嘴里不停地叨念著：“孩子啊，媽媽對不起你呀……對不起你呀……”那是我記憶中母親最難過和最心痛的一次，仿佛凍傷的不是我，而是她的心。到如今我腳上仍有一道當年凍傷的疤痕，印證著那個年代和那段艱苦的歲月。

    母親留給我珍貴的遺產

    轉眼我們都長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業，而父母卻都老了。不過我們哥幾個隔三差五就一起回家看他們，一聚就是幾十口子。那時母親可開心了，孫男弟女繞膝而坐，她就樂得合不攏嘴。母親總是說，她當了一輩子家庭主婦，最大的收獲就這幫孩子，孩子是她的財富啊！

    1995年6月，母親出現嚴重拉肚子的癥狀，我們把她送到醫院檢查，看病的老醫師對我們說，你們來得太晚了，老太太已經是腸癌晚期了。我一聽，感覺天都塌下來了。我的母親，總是一副剛強的模樣，平日里有點小毛病她都不吭聲，等到感覺體力不支時已經是病入膏肓了。我們把母親安排在單獨的病房，接受最好的治療，大家輪流看護，可是母親不干啊，總是催著我們去上班，不讓我們耽誤工作。看著母親又能有精神頭訓我們，我的心里真的很開心。那時母親的病房里總是聚著很多人，我們總是想著，能跟母親多待一天是一天，多待一秒是一秒，能看著她都是幸福的。但是，我們的陪伴并沒有阻止母親日漸衰弱。我們知道，母親的日子不多了。

    1995年11月30日清晨，母親在沉睡中悄悄地離開了我們。當時我正在上班的路上，得到大哥的通知我急急地趕到了醫院，推開母親的病房時房間已經空了，我的心也一下子沉到了谷底。雖然母親躺了將近半年的床榻已經換上了新床單，可是母親的味道仍在，她沉睡的模樣，皺眉的樣子，眨眼跟我們哥幾個打招呼的樣子，都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這些事好像都在昨天，但是母親卻不在了。我摸著空曠的床鋪，忍不住失聲痛哭。我的母親不在了，我想要拉住她的手，還沒來得及告訴她我愛她，還沒來得及告訴她她對我有多重要。我多想像小時候一樣賴在她身邊，聞她身上屬于母親的清香，感受她輕撫我頭發的溫柔；我多想對她說聲對不起，她生病的日子我陪伴得不多，可是都來不及了啊，我的母親不在了！我到哪里去找她呢？我的母親真的不在了啊……

    母親的喪事來了很多人，我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地走在山路上。雖然親朋好友都說母親是個有福的老太太，孩子們都有出息，孫子女們個個是大學生，可是扶著母親的棺槨，我的心里仍然充滿遺憾——母親一生沒有享過什么福，大半輩子都過得很困苦，現在我們的日子越過越好了，可她卻乘風歸去了……看著后面步履蹣跚的老父親，我心里更是難過，因為身體不好大家勸他別來了，可是他就是不干，說母親陪了他幾十年，雖然生活不易，卻從沒紅過一次臉，這份相濡以沫的情誼雖不是他送這最后的幾里路就能報答的，但他也要送一程，他也怕母親自己上路會孤單……

    這就是我的母親，她用熱情和樂觀承受著生活的壓力，并教會我們如何面對生命中的一切阻攔，如何鼓足勇氣擊敗一切打擊。母親雖然沒有留下什么金錢，但是她所給予我們的，足夠我們受用一生。在我心底有幾句話一直沒有說出口，但是今天我想說：“媽媽，我愛你，如果有來生，我還做您的兒子！我不怕吃苦，再苦再難我都不怕，只要能做您的兒子！您聽見了嗎？媽媽……”

    主持人橋橋：什么是真正財富呢？對父母來說兒女就是財富，對兒女來說在父母那里言傳身教得來的生存智慧、對抗困苦生活的能力和勇氣、樂觀的處事態度以及一大家子的和睦，都是財富，這些財富比金子更耀眼、比鈔票更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