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博士】我走近他的時候，他正在往一個高跟鞋的鞋跟上比劃一個掌子。高跟鞋的跟兒只有我的中指那么細(xì)，我不由得抬眼看了一下坐在老人對面的女子，她正安靜地等著。唉，這只腳穿這么細(xì)跟兒的鞋會舒服嗎?

　　老人伸手在攤位上拿東西時，放在鞋跟上的掌子掉了，老人沒感覺到，我告訴他，掌子掉了，并把躺在一堆舊布間的掌子指給他看，他才發(fā)現(xiàn)旁邊站著的我。

　　“坐”，他用下巴示意我。

　　“你不用管我，我想站會兒。”我是被幾位男士的煙熏出來的，也是想近距離地看清對面引起我興趣的土臺子。

　　他放下手里的活兒，給我搬過那把椅子。我連忙說：“我不補(bǔ)鞋，你不用管我。”

　　他抬眼看著我說：“我知道，不補(bǔ)鞋也坐一會兒，不方便嗎，站著累。不管在公交車上還是在有座位的地方，都應(yīng)該先給不方便的人和老人讓座。”

　　待我要坐時，他趕緊說：“等會兒等會兒。”他把椅子擦了擦。

　　我謝過，坐下來。他繼續(xù)低頭在收拾那雙鞋。他把掌子重新放在鞋跟上，他拿起一塊黑色的石頭，在上面吐了口唾沫，又拿起一把扁刀，在黑石上磨了幾下，把大出鞋跟一圈的掌子一點(diǎn)一點(diǎn)仔細(xì)地修掉，扁刀很利，下刀很準(zhǔn)，把多余的一塊很決然地削掉，然后舉起一個腳形的鐵模子，鐵桿下面很尖很亮，使勁往面前一塊長方木上戳下去，這塊長方木被戳得傷痕累累，開裂著道道新木的白色疤痕。再把那只鞋套在上面。這塊長方木突然把我?guī)Щ亓艘欢瓮�事，很遠(yuǎn)很遠(yuǎn)，但又像一股風(fēng)，與我擦肩而過……

　　我指著路對面的土高臺子說：“那里是怎么回事啊?”

　　他抬頭看了眼，嘆口氣：“那些房子，看到了吧，都是居民房。”果然土高臺下面散住著幾戶人家。

　　“以前上面有許多果園，還有很多樹，政府為了在上面建一個體育場，把樹全砍掉了，結(jié)果不知道又為了什么，不建了，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果樹?有核桃樹嗎?”我知道這個縣產(chǎn)優(yōu)質(zhì)核桃。

　　“當(dāng)然有，多得很。”可是我現(xiàn)在看到的土高臺上光禿禿的。在有些地方用磚砌了一段一人高的花墻，大概是想圍著土臺砌一圈吧，但也半途而廢了。

　　“上面很平嗎?”

　　“是很平，全砍了，現(xiàn)在什么也沒有了，你看半拉子事情留下來的垃圾。”他說。說一句，手就使勁在鞋跟上錘一錘子，共錘了七下。果然那些民房周圍有許多碎磚和虛土，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坦露著一張未經(jīng)收拾的臉。

　　可以看出當(dāng)時政府對這里還是動過一番心思的。通向土高臺的坡路，修著層層臺階，還有一個造形美觀，富有民族風(fēng)味的門。我和老人說話的時候，始終看到一個人，看不清是老人還是年輕人，在土高臺上徘徊，他先繞著土高臺走了一圈，走到土高臺的另一邊時，我就看不見了，再走過來時我又看見了，然后是長久地站在那個造型好看的門口，一動不動，遠(yuǎn)遠(yuǎn)看過去，就像一尊陶制的雕塑。他在回憶有關(guān)土高臺的一段歷史，還是在想念土高臺上的那片樹林?

　　將要出城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身后，這個縣城就像一個窖，四周隨處可以看見土高臺，小縣城是坐在這些土高臺中間的。說它是土高臺，也許不合適，但其確實(shí)不能稱為山，是質(zhì)地堅(jiān)硬的土。土高臺上隨處可見圓形的墳?zāi)梗�有些已�?jīng)坍塌了，只留下一半。我給同事說，休假時，我要專門來這里住幾天。他說這里有朋友?我說我沒有。是的，沒朋友，也沒親人，但有我需要和喜歡的，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