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背后第二個日本鬼子明晃晃的刺刀戳了過來的時候, 八路軍戰士張樸生正將目光盯著前面的鬼子。 這是1945年初冬的一天，膠東半島，張樸生和他的戰友在伏擊從威海返回牟平的一群鬼子時，和鬼子們拼上了刺刀。 鬼子刺刀的淫威 2005年，已84歲高齡的老英雄張樸生回憶說，第一次看到日本鬼子刺刀閃出的兇光是在刑場上, 其實那個從字面上看充滿陰森氣息的刑場, 是撰寫此文的作者四十多年后上學時經常涉過的美麗小河, 河水清澈見底, 小魚小蝦盤旋徊游, 而作者也經常因為逮魚捕蝦而誤了上課的時間。 這是作者老家膠東半島榮成的美麗的崖頭河, 但1939年確實是日本鬼子殺害我們同胞的刑場。而張樸生當時正從鄰村親戚家借糧回來, 路過這里, 走到河對岸, 看見一群鬼子押著六個村民往河邊來, 張樸生于是貓下腰去, 從草叢中撥出一條縫, 大氣不敢出一聲地看著。 鬼子把村民押至河邊, 伸出魔爪要按他們跪下, 一個村民不肯, 鬼子便用腳將其踹到。這時其中一個村民安慰伙伴："沒事, 不信這就死了人?!"事后, 張樸生聽人說, 這些村民都是些普通百姓。他們被抓僅僅是因為幫一個朋友搬家, 但在他們到這個朋友家之前, 這個朋友因為鬼子軍曹調戲其老婆, 而痛揍了鬼子軍曹, 打完后他便跑了,后來他參加八路軍，當了偵察員。 鬼子軍曹帶人來報復時, 正趕上這些來幫忙搬家的村民, 鬼子不分青紅皂白, 就把他們全抓回去, 關了兩天, 便帶到河邊。 帶頭的鬼子扯著脖子叫喚了一聲, 鬼子們明晃晃的刺刀便舉了起來, 陽光把刺刀的兇光映刺到河對岸張樸生的眼里。張樸生伏在地上, 兩手緊緊攥住身邊的雜草根, 雜草中的荊棘扎破了他的手, 鉆心的疼。張樸生對作者說, 再疼也疼不過當時眼前的一幕: 鬼子的刺刀扎下, 村民們抽搐著,翻滾著, 鮮血染紅了河水。張樸生記得很清楚，每人都被捅了兩刀。張樸生在心里默默念道，“鬼子們，等著，今天的每一刀，將來都會讓你們還上。” 日本鬼子首次讓膠東半島榮成的百姓山河流血，還要上溯至甲午海戰，劉公島淪陷前的1895年1月19日， 日本聯合艦隊50艘運兵船載運3萬多人，在25艘兵艦護衛下分三批出發，來到榮成成山頭西面的龍須島。當時不滿兩營的清軍防守，根本無法抵擋日軍入侵。25日，日軍完成登陸，下午，日本第二師團長佐久間左馬太以步兵第四聯隊為前衛，向榮成縣進犯。因大雪難行，直至晚上7時才抵城下，晚上7點多鐘，日軍第四聯隊從東門進入榮成縣城。其后，發生了日本鬼子依此為立足點，從側后包抄劉公島，北洋水師傾沉，中國歷史掀開了極其沉重的一頁。 這沉重的一頁首先壓在了包括榮成縣在內的膠東的百姓身上，他們早于大部分國人目睹了日本鬼子的丑惡嘴臉。這里的百姓比七七事變前早了40多年，1895年，就開始了和日本鬼子的抗爭，當時，長峰村人民自動組織起來，以木棍、農具為武器，多次和進村搶劫的日本鬼子進行搏斗。衛家灘村的人民也組織起來奪取日本鬼子武器，打得日寇不敢久駐一地。之所以提張樸生的祖父輩們經歷的事，是因為對日本鬼子的仇恨已經早早地融入了他們的血液，更早的可以追溯到明朝戚繼光抗倭，為了對付日本鬼子的強盜祖先倭寇，戚繼光就在膠東半島的蓬萊建起了水軍基地。 骨子里對小日本的蔑視，加上1938年以后，鬼子進入膠東半島后的燒殺擄掠，更激起張樸生對鬼子的仇恨。他在1940年參加了八路軍東海總隊。 膠東半島榮成縣的英雄兒女前仆后繼，義無反顧地踏上了救國之路，6500多名榮成兒女血灑疆場，先后涌現出100多名將軍。 以鐵血對冷血 面對冷血的日本鬼子，參軍后的張樸生苦練刺殺技術，決心以鐵血對冷血。 60多年后的今天，歲月已侵蝕了老英雄張樸生硬朗的身軀，但說起當年的崢嶸歲月，老英雄的眸子里仍不時閃過恰似電光的英氣，像當年烽火的回射。 經歷過10幾場大大小小戰斗的老英雄也掛過彩，是在打石島時受的傷。 經過戰爭死神甄別后的老英雄身體比較抗折騰，雖屢染小恙，但無大礙，2002年前后，年過八旬的老英雄還能騎車20公里，到海邊釣魚。 還是回過頭來說，老英雄60多年前，是怎樣躲過背后鬼子刺來的這一刀？ 當時八路軍的武器彈藥不及日本人, 于是八路軍常常采用夜戰、近戰, 近戰常用的便是拚刺刀。當代都市人也許無法體會冷兵器時代的刺刀喋血對拚。作者曾經問過張樸生老英雄："拚刺刀時會不會有些猶豫?" 我不敢用"怕"這個詞, 張樸生老英雄反而直截了當:"你是想問怕不怕吧? 嘿, 那時候哪有功夫想這些, 再說, 越怕死, 死得越快。" 拚刺刀是很殘酷的，這就不僅要求士兵有很好的刺殺技術，而且要有極強的心理承受能力，這可不是隔著山頭放槍，而是直接面對對手的眼神、體味、喘息，敵人、戰友的尸體瞬間便在你的面前倒下，流滿地的腸子充斥你的眼，血腥味充溢你鼻孔，怒吼、慘叫、呻咽塞滿你的耳朵。 八路軍裝備不如鬼子，遠距離交火是要吃虧的，靠近了，以鐵血對冷血，一命換一命。畢竟是在我們的國土上，我們受得了對等消耗，甚至不對等消耗。但這不是說鬼子刺殺技術不行，他們訓練嚴格，技術精湛，而且士兵配有帆布防護帶來防護腹部，早年的鬼子甚至像狗一樣戴著皮項圈，因為當時中國軍人很多用大刀，最著名的是喜峰口一仗，砍得鬼子頭顱紛飛。鬼子兵認為，身手分家，魂便回不了老家了，所以戴上皮項圈。鬼子的身高雖普遍矮小，但許多家伙長得粗壯結實，肌肉發達，無論是突刺還是格擋，都訓練有素。而且，鬼子的新兵往往進行喪盡天良的對活人刺殺訓練來練膽，練手。所以通過拚刺刀撩倒鬼子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 話扯得遠了, 背后鬼子刺來的一刀刺上了張樸生沒有? 戳上了，但戳到張樸生背包中的一雙新鞋上，沒有戳透，這時旁邊的戰友趕過來, 一刺刀捅上了這個偷襲的鬼子。張樸生老英雄告訴作者，我們用的刺刀說是刺刀，其實是自制的刺錐，不像日本人的刺刀有良好的出血槽，刺錐出血槽功能不好，扎進去，血往往放不出來，刺錐就拔不出來。 戰友的刺刀這時就拔不出來了，鬼子這時還要做垂死掙扎，張樸生返過身來，一刺刀將鬼子釘在地上，讓其魂歸東瀛。 張樸生說，那時候，八路軍真的是很優待俘虜，不繳槍是格殺無論，只要雙手把槍舉過頭頂，投降了，就不殺。他們曾經逮過一個日本機槍手，這個日本人被八路軍的優待政策感化，要跟八路軍一起戰斗。這個日本人第一次參加戰斗時，面對著撲過來的日本鬼子，沒有馬上開槍。張樸生說，當時他們都盯著這個日本人看。張樸生老英雄告訴作者，當時他可是攢緊了手中的刺刀，雖然這個日本人反正了，但要是臨時變卦，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那可是機槍啊。那個日本人也感覺到張樸生他們的這種心情，于是很快操起機槍，向對面沖過來的鬼子開了火，他的機槍確實是打得好，一下子撂到一大片。 作者對這件事心存疑慮，投降的日本人戰前喊話，瓦解日本鬼子士氣的事例不少，真刀真槍的干似乎沒聽說過。作者就這件事向張樸生老英雄求證過兩次，張樸生老英雄都說沒錯，不是偽軍。后來，這個日本人被送到抗大了。 作者問老英雄，共消滅過多少個鬼子。 張樸生老英雄說，沒數過，也不好數，親自挑死的鬼子，容易數，和戰友們一排字槍放過去撂到的怎么數，再說，我打鬼子也不是為了表功，消滅敵人是集體的功勞，攤到個人的身上，用不著數得那么清楚。 在今天，年輕一代看來，在張樸生老英雄的那些事跡是驚天地、泣鬼神，但在張樸生老英雄的眼里，那不算啥。 作者便是在膠東半島榮成縣（現改為縣級市了）長大的，為了了解張樸生老英雄的戰斗環境和心路歷程，也搜集了與張樸生老英雄一起戰斗在膠東半島的英雄人物的事跡，從這些事跡中，真的可以領會張樸生老英雄不居功自傲的背景因素。 燦若星河的英雄譜 張樸生所在部隊的領導名叫于得水，也是膠東人，張樸生老英雄習慣叫他于司令，于得水原名于作海，1937年，于得水率參加天福山起義后，回憶幾年來為掩護自己而犧牲的眾多革命群眾，遂改名于得水，激勵自己永遠不脫離人民。于得水是膠東人民心目中的傳奇式英雄，出生入死，英勇善戰，7次負重傷，其中一次，于得水腰部連中兩彈。后傷口惡化，他忍著劇痛，讓戰友用剃頭刀割開傷口，取出彈頭。于得水1967年離開人世，作者當時還未出生，無緣見到這位用剃頭刀取子彈頭的傳奇英雄，遺憾，遺憾！ 猛將手下無弱兵，張樸生老英雄身上也可折射出其風采，作者能與張樸生老英雄相處，也知足了。 大家可能都知道狼牙山跳崖五壯士的故事，不知道曾和張樸生老英雄一同戰斗在膠東半島這塊熱土的蹈海七勇士的事跡。 1942年冬，日偽軍2萬余人采用"拉網"合圍的辦法，闖入榮成，南從石島，北至埠柳、成山，向嶗山一帶推進，企圖"將八路軍趕到黃海，一網打盡"。八路軍干部、戰士組成小分隊，分散到各地與當地人民一起堅持反"掃蕩"。其中，包括張軍毅同志率領的小分隊。 為掩護地方黨政機關和群眾安全轉移，張軍毅小分隊多次放棄突圍機會。最后一次，為了將鬼子從群眾的隱蔽地點引開，他們7個人主動開火，戰斗一直持續了近1個小時，張軍毅的胳膊上、腿上多處負傷，鮮血染紅了軍衣；其他同志也不同程度受傷，子彈都已經打光了。他們把槍栓卸掉，把不能拆卸的零部件砸壞，然后七勇士相互攙扶著，高呼"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然后縱身投海，壯烈殉國。 在榮成還有一個劉胡蘭式的巾幗英烈張晶麟，1941年農歷七月二十七，為了防止當地的虎礎寺被鬼子用來做據點，參加革命17個月的15歲的張晶麟和當地的群眾一起來拆虎礎寺。據點的鬼子得到拆寺的消息后，氣勢洶洶地包圍了虎礎寺。情況很危急，張晶麟對身邊的同志說，我年齡小，目標也小，你趕緊帶領群眾突圍。她邊說邊組織指揮群眾分散突圍，自己則有意暴露目標引開敵人。最后群眾安全脫險，可是張晶麟卻落入了魔掌。敵人對她嚴刑拷打，動用了鞭打、吊拷、老虎凳、釘指頭、烙鐵、灌辣椒水、過電燈殘酷手段。但是，張晶麟并不屈服。農歷八月初一凌晨，日偽軍將張晶麟押到了俚島東煙墩山山坡上，砍下了她的頭顱。張晶麟死前說：“怕死就不參加革命。我今年15歲，再過15年，我還是要干革命！" 膠東半島還有一個女英雄，叫于森，參加革命后， 1942年冬，被日軍憲兵隊逮捕。敵人用酷刑折磨她7天7夜，但她寧死不屈。她鼓勵難友們說："咱們是為窮人不受苦而受刑的，為人民死而無怨。不管怎樣，我們決不出賣同志，堅持同敵人斗爭到底。"當得知同志們正在設法營救她時，深怕同志們為她付出更大代價，便決然咬破手指，在監獄墻壁上寫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然后，將衣服撕成布條扭成繩，懸梁殉國。年僅19歲。 下面是膠東眾多英雄兒女中的一部分事跡。 林江，1918年生，原名叢祺滋，宋村鎮下徐村人。1942年春，林江參與反"掃蕩"斗爭，被日偽軍包圍在大澤山區。因敵眾我寡，林江戰斗到最后一刻，舉槍自殺，年僅24歲。 林福，原名張長仁，又名張文裕。草廟子鎮蔣家莊人。被日偽軍逮捕后，敵人用刺刀挑他的肋骨，用皮鞭抽得他眼球鼓出來，他仍怒罵不止。最后被威海日本憲兵隊將其綁至后營北山老樹夼，放狼狗撕咬，壯烈犧牲，時年35歲。 王桂才，埠口鎮嶅山村人，1939年4月入伍， 1941年回龍山戰斗中，只身沖入敵陣活捉6名日偽軍，立大功。后任山東軍區五旅十四團排長，犧牲于棲霞牙山戰斗，葬于牙山。 李壽海，文登營鄉東庵后人。1943年9月入伍，萊陽喬家泊戰斗中攻橋頭碉堡時，抱著炸藥包與60名敵人同歸于盡，年僅22歲。 宮本山，黃嵐鄉官道北人。1938年10月入伍，牟平水道戰斗中，勇猛沖上日偽軍崗樓，用大衣堵住敵人機槍眼。文城潘家戰斗犧牲，葬于磨山，年僅21歲。 牛序彬，曾用名牛蔚文，張家產鄉車臥島人。1942年11月24日，日偽軍將2000余名群眾包圍在馬石山上。為救群眾，他帶戰士5進5出包圍圈。最后用僅剩的1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于盡，時年僅25歲。 邢學模，澤頭鎮虎口山人。1943年4月入伍。曾和3個敵人拚刺刀，將敵全殲，獲膠東軍區戰斗英雄稱號。煙臺西崮山戰斗犧牲，葬于煙臺，年僅23歲。 ...... 當地這些燦若星河英雄的事跡，在抗戰時期，激勵著張樸生勇敢殺敵，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隨時準備犧牲。在抗戰結束后，張樸生以犧牲了的這些戰友為榜樣，淡泊名利。 威海衛的解放 從1895年威海衛北洋水師覆滅開始，日本人給中國人民帶來了50年的屈辱陰影。1945年，威海衛解放，為這一頁，畫上了句號。 張樸生老英雄有些遺憾地告訴作者，因為另有任務，1945年8月16日解放威海衛的戰斗，他沒有趕上。當時，8月14日，日本天皇宣布無條件投降，在膠東半島威海的日軍仍在頑抗。八路軍威海作戰指揮部召開緊急軍事會議，調動部隊準備強攻，并派人將膠東軍區司令員許世友、政委林浩簽署的限日偽軍24小時以內，向我投降的通牒送進威海城內。8月15日，威海衛偽專員派人出城"調停"，妄圖拖延我攻城時間，下午，八路軍威海作戰指揮部派人進城與談判，由于敵人并無誠意，指揮部于是令部隊向前推進，準備強攻。16日，日偽軍開始逃往劉公島，我參戰各部隊直撲各自分工奪取的目標，17時45分全部占領城區。 戰后的老英雄 抗戰結束后，張樸生因傷病，復員務農。 張樸生老英雄雖然是革命傷殘軍人，但他從不居功自傲，從不向組織伸手。榮成是全國著名的"將軍縣", 張樸生老英雄的很多戰友都是青史留名的將軍, 但張樸生老英雄從不為私事麻煩戰友。上世紀七十代年末，張樸生老英雄還把自己的小兒子送到濟南軍區當兵，為國效力。他給長外孫所起名中也含了個“軍”字，老人的軍旅情懷由此可見一斑。張樸生老英雄的妻子也是支前巾幗，妹夫是推著小車支前的勞模，親家的哥哥也參加八路軍，戰死沙場了。可謂一門忠烈。 張樸生老英雄的小女兒數年前下崗。 張樸生老英雄的長外孫上大學及京城求職，也是靠自己奮斗。 今天，84歲高齡的張樸生老英雄仍生活在他當年戰斗過的土地上——山東省威海地區榮成市崖頭村二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