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先生長得方頭大耳、濃眉大眼，堪稱寶相莊嚴，可是卻只有一百五十幾公分，十足的小個子。經人介紹交往時，我倆都已近“不惑”之年，而他總穿著牛仔褲、球鞋。依稀記得他說，硅谷工程師上班都穿得很隨便；但到底有多隨便，與我并無關聯，因此從未放在心上。

　　然而，婚后不久我就發現，穿著T恤、短褲、涼鞋上班的不是沒有，但大多數人都還是“什么身分作什么扮相”。太太畢竟和女友不同，我開始介意他的外表了。嘮叨了幾次以后，先生終于把牛仔褲束之高閣，改穿黑長褲上班，但腳下那雙白色球鞋，打死不換。

　　有一天，我發現車庫里存放著好幾雙他的皮鞋，有些甚至是新的，完全沒穿過。問他，他說是在中國臺灣當業務員時買的(二十年前了吧？)，現在穿了會痛。那就捐出去吧，答案是“舍不得”：一來朋友的婚喪喜慶用得上，再者，他鞋子的尺寸是五號半，幾個成年人能夠穿？而青少年根本看不上那種老式樣，白白蹧蹋不如擱著塵封。總之，他堅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穿同一雙球鞋，壞了再買另一雙。

　　別人家里，先生穿什么鞋上班能是個什么問題？為了先生堅持穿球鞋上班而吵架，這太太會不會太閑著沒事干了？但我就是想不開。我不明白，好好一個知名計算機公司資深軟件工程師，為什么每次跟我出去，非得看起來像替我提皮包、開車門的下人？我自己就曾因穿慣牛仔褲、球鞋，而錯失晉升機會，老板最后挑了一個永遠穿著套裝窄裙、化妝的新人，來打我們這些資深老鳥的考績。

　　二十年前的事，現在想起來都還覺得痛。如果先生的上司也因他的不體面而暗中貶抑他呢？我的心時常淌血。

　　我利用各種機會，對先生曉以大義，他總是一句：“放心好了，大家在辦公室都穿得很隨便。”再跟他啰嗦下去，就好像我在嫌他了，怎么能讓他產生這種誤會？

　　五、六年來，我一直渴望收到他送的生日禮物，是看見他穿著皮鞋。跟他提過，他的臉色顯得無奈，我竟也有一絲愧疚不安，什么時候我變得這么虛榮、要面子了？

　　今年七夕情人節，我鼓起勇氣，再次建議他去那家號稱“絕對舒適、尺碼齊全、保證滿意”的皮鞋店試試，或許他已經受夠廉價球鞋的折磨，終于沒再說“不用了”。

　　一分錢一分貨，看看標價，我有點受到驚嚇，可是他不但沒有要走，反而花上半鐘頭，耐心地讓店員幫他試出最合腳的鞋。

　　這是我收到最珍貴的情人節禮物。想到從今以后，這雙皮鞋將陪伴先生走更長遠的路，我不禁感動到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