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里窮。我記得家里一年四季很少吃到大米飯，幾乎每頓都是番薯。菜呢，也是咸菜湯居多，母親有時也會改變一下伙食，用水勻了蛋清，使煎出來的荷包蛋足夠大，然后分成四塊，家里每人一塊。我和哥哥放學回到家總是問母親，今天有沒有雞蛋吃��？

　　小時候還盼望著有新衣服穿，可是新衣服只有在過年的時候才有，雖然母親很早的時候就買了布料，母親總是說如果現在給你們做了，你們過年就沒有新衣服穿了。母親說得有道理，過年穿新衣服是小朋友炫耀的時候，我們怎能把新衣服先穿了呢？所以在整個冬天，我們兄弟外穿勞動布做成的土黃色衣服，里面裹著一件厚厚的毛衣，那毛衣是用粗粗的紗織成，穿在身上硬硬的，又癢，卻也能保暖。相比之下，腳就穿不暖和了，記得那時腳上穿的是一種鞋面草綠色而鞋底薄薄的鞋，大人都叫它為解放鞋。我們班有二十多位男生，都穿這種鞋。那時候，冬天冷，早上去學校的時候，腳踩在路上，就好像直接踩在冰窖里一樣，所以，我們往往都是一路小跑到學校，這樣不冷。早自習的時候，大家為了取暖就一邊讀書一邊跺著腳，老師也不會批評我們。最難熬的是腳上生了凍瘡，太陽出來后，溫度逐漸升高，凍瘡處就又痛又癢，可是這時候往往是在上課，又不敢抓，只好強忍著，用腳死死抵住桌腳使勁地摩擦著。

　　班級里一個叫王小虎的同學，他爸從外地回來，買了一雙鞋子給他。這種鞋子是上海回力鞋廠造的，我們都叫它回力鞋，鎮上就有。王小虎穿著回力鞋來到學校，男生立刻就圍著他看他腳上的鞋，王小虎很得意，說自己的鞋穿得暖，說自己的鞋漂亮，說自己的鞋底又軟又厚。男生們的眼里盡是羨慕，我用手比劃過他的鞋底，果然比我們的穿的鞋厚多了。那一節數學課，兩門功課分數合起來還不如我一門功課多的王小虎頻頻舉手，數學老師叫了他一回，這小子神氣地站在黑板前裝模作樣，大家眼睛都盯著他的鞋。王小虎不會做，還不下來，給數學老師批評了幾句，他臉上還笑嘻嘻的。

　　我住的院子叫施宅，王小虎住的院子叫蘇宅，僅隔著一堵墻。我家后院有一片樹林，那兒是我們的樂園。有一天，我爬到一棵樹上，騎坐在樹的分杈上曬太陽，陽光正好，一會兒腳上的凍瘡處就發癢起來，用手抓了幾下就愈發癢起來了。我突然看見王小虎家的窗臺上曬著那雙回力鞋。我心里想，我如果有一雙回力鞋的話，腳就不會生凍瘡了。一會兒，這種想法就更加強烈起來了。我突然有一種想法，如果能把王小虎的鞋拿過來穿一下就好了，我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大跳。我努力不去想它，可是窗臺上的鞋子在我眼前明晃晃的亮起來，我死死地盯住它，這時我想，拿過來就穿一下，穿一下就還給他。我看看四周沒有人，我找了一根竹竿，伸到王小虎窗臺挑回了一只鞋子，突然傳來幾聲狗叫聲，我趕忙扔下竹竿，拿起挑過來的鞋子往家里跑。

　　回到家里，心里還怦怦地跳。家里沒有人，我用腳套了一下鞋子，誰知鞋太小，穿不進去，我又穿了幾次，可是無論怎么穿也穿不進去，這該死的王小虎！我傻坐了一會，想到該還了，正想走的時候，這時樓下傳來說話聲，父母回來了。我慌張起來，也不知怎的，情急之下竟把鞋子藏在放谷子的倉庫里。

　　那天下午，王小虎就知道自己丟了鞋子，他幾次跑到我的院子里找。父母也問我有沒有看到王小虎的鞋子，我哪里敢說？第二天，王小虎去學校上課，哭喪著臉，大家都有點幸災樂禍。
　　我很快就忘記了這件事。誰知將近年關的時候，父親想賣一些谷子，好掙點錢過年，他發現了藏在倉庫里的鞋。我被父親暴打了一頓，還光著腳雙手托著盛滿水的臉盆頂在頭上在寒風中足足站了一個小時。父親還去鎮上買了一雙回力鞋，領著我到王小虎家賠罪。

　　大年三十，哥哥穿上了漂亮的回力鞋，我沒有。父親說，這是對我的懲罰。父親還告誡我要做一個正直的人。

　　第二年春季開學，母親從柜里拿出一雙回力鞋給我，原來父親買了兩雙，這一雙一直藏在柜里。我穿著回力鞋高高興興的跑到學校，我發現班級里二十多個男生的腳上穿的都是回力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