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感蕩蕩起,向世界鞋都跨越,你哪里來的底氣?
看到這題目,全身毛滾擋擋起,心里閃過一個念頭:果然井底呆久了,打個哈欠,口氣都這么大。要是以此來忽悠領導,忽悠百姓,恐怕這智商還缺了點,領導和百姓估計還沒傻到這個程度。
以我對題目的理解,有兩個意思:第一,要開始超越世界鞋都。我知道溫州的中國鞋都稱號是中國輕工聯合會(前國家輕工部)賦予的,但我不知道世界鞋都在哪里,又是誰賦予的?因此,超越世界鞋都這層意思大概是不存在的;第二,是準備從中國鞋都向世界鞋都沖刺,以期早日摘得世界鞋都的桂冠,成為這個世界制鞋的中心。
那么,問題來了,世界鞋都的條件是什么,標準是什么?是以產值來做標準,還是以工廠的數量或從業人員的數量來衡量?要是都沒有具體的標準,又如何達成沖刺的目的?
以我個人的認知,要想成為世界鞋都,至少在制鞋領域,要引領時尚,成為時尚界的風向標,并且需要有一大批的世界著名品牌,一大批從事鞋業的高端設計人員,以及最新最潮的鞋材鞋料鞋設備先行開發者,當然,產量和產值也應該是參考數據之一。
比如意大利,一直是制鞋行業的麥加,意大利有幾個展覽會,一直是全球制鞋行業及相關行業專業人士向往的地方,比如,米蘭鞋展,代表鞋的流行性,過去是不讓中國人參觀的,他們怕中國人會偷鞋樣,甚至有些大廠,展廳設門,門前有保安,嚴防中國人進入;再比如波洛尼亞(現在也回遷到米蘭了)皮革展,鞋材展,鞋設備展,不僅展示了最新的技術,也展示了下年的流行款式,這些展讓全球鞋及相關行業的生產商,貿易商趨之若鶩,即便如此,意大利也沒有稱自己是世界鞋都,只是行業內把他們稱之為時尚之都,流行之都。
溫州是中國鞋都不假,這稱號是2002年獲得的,當時,溫州(主要是鹿城)有一大批國內知名的企業,如康奈,東藝,吉爾達,查理,巨一等等,他們都曾獲得過中國著名品牌和中國鞋王的稱號,而當時我們稱全球每5人有1人穿的是溫州鞋,按當時六十億人口換算,鞋產量應該是年產12億雙,所以,無論當時溫州鞋的知名度還是數量,都是全國之最,因此,才獲得中國鞋都的殊榮,而今天,溫州還剩幾家名廠?沒落的沒落,倒閉的倒閉,即使目前鞋都產業園那些規上的大廠,也大部分在做代工,如報刊所言,僅僅以區區3億雙的數量,敢稱要跨越世界鞋都,這真是貽笑大方。
有向世界鞋都跨越的雄心壯志,自然無可厚非,有句話說,理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了呢?那么,我們拿什么來跨越世界鞋都?我想借意大利的成功經驗,談談我對振興溫州鞋業的看法。
向世界鞋都跨越的內涵和底氣,第一,是創新,第二是工匠精神。
先談創新。
制鞋業雖說是傳統行業,但上下游涉及數十個產業,其產業鏈也是相當繁雜的,簡單講,有制革,鞋材(部件),制鞋設備等三大項,頭部是做鞋,設計是靈魂,而鞋革、鞋材和設備則是鞋的整體生態鏈;在意大利,鞋廠主要做的是品牌的塑造和推廣,設計則大部分委托設計師協會名下的工作室,而材料供應商(三大行業)則時時刻刻在研究新型材料、新型設備,并和設計師協會建立密切的合作關系,可以說,他們是以聯合作戰的方式來做產業,以創新來引導時尚;比如意大利設備制造商滿譽集團(Main Group)是一家著名的連邦注射設備制造商,但他們卻擁有材料研究院,當時許多新材料就來自于他們的研究院,如TPR,TPU等等,他們以新材料的研發來推動設備的銷售,但客觀上卻帶動了鞋業的發展;
在意大利,無論設備制造商,材料生產商,他們更多的時間是在研究新型材料使用于鞋之上,比如把碎牛皮屑壓制成真皮底,即變廢為寶,又節能環保;諸如這類的創新,在意大利制鞋業的產業鏈里,俯拾即是;
而我們,歷來奉行拿來主義,缺乏自主創新精神,模仿的很多,創新的很少,過去溫州鞋業界最大的實力是有完整的產業鏈,但比較低端,所以,也影響了鞋業整體的水平,總在中低端徘徊;近些年,溫州制革業基本已在環保治理之下,淡出了溫州本地,如瞿溪的牛皮制造,永強的合成革制造,在本土已全軍覆沒;而鞋底廠也沒有自己的研發能力,僅僅拿鞋廠的底樣來做,至于材料廠,本來就是弱勢項目,如今基本是做一些加工而已,稍微高端一些的材料,主要來自于廣東地區,可以說,目前的產業鏈是不健全的,有短板的,假如真的要打造世界鞋都,那么,健全產業鏈是第一步,鼓勵材料生產商和設備制造商的創新是第二步,也是關鍵的一步,走不出這一步,想跨越世界鞋都,是一句空話;當有關部門雄心勃勃想打造世界鞋都時,自己揣揣心底,有沒有這份實力;即便現在引以為傲的所謂設計這塊,盡管有了一家上市公司,但我們比較一下,在意大利鞋樣設計師協會的數據庫里,存放著全世界所有不同膚色,不同民族的腳模樣板數據,甚至連南歐北歐,東歐西歐,中國東北,西北,城市農村等等不同的人的腳模樣本數據都分列的清清楚楚,我們有嗎?差距在哪里?這樣比一比是不是更清晰一些?
創新和腳踏實地,是跨越的第一步;
再談工匠精神。
2006年,我們在意大利參加博洛尼亞的西馬克展(SIMAC即設備展),這是中國內地企業第一次在SIMAC亮相,當時,市里一位副市級領導帶隊的政府代表團專門參觀了這個展,并和意大利對外貿易委員會(ICE)進行了友好的接觸和洽談,以期招商引資;這位領導原來是鉗工出身,他參觀設備展時,很認真的觀摩了意大利設備,他很注意意大利設備的設計及制造工藝,對機器的漆面,焊接處很仔細的看,仔細的摸,然后對我們參展的工程師,設備廠廠長說,你看看別人的毛刺的處理,對漆面的處理,是不是很精致,很人性化?再摸摸你們的機器,焊接的地方不小心都要刮手了,人家的漆面能當鏡子,我們的漆面噴的都不均勻,這些就是差距。
細節決定成敗。
這是一個領導的看法,也是一個老鉗工的看法。我們只強調能用即可,但人家卻是把機器當藝術品來做;
有次我們參觀意大利一家手工制鞋工場,這家工場規模不大,人數也不多,十來個人,但車間不算小,有個五百平米的樣子,里面的設備卻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有特里埃里的鞋樣設計軟件,有紐拉斯特的自動制楦機,阿托姆電腦自動切割機,USN自動縫紉機(盲機),等等,幾乎整條流水線的機器該有的它都有;但他們的繃幫卻是手工的,就像我們九十年代初期做鞋,手工夾幫,一個師傅圍著工作裙,左手拿著鞋幫,右手拿著夾幫鉗,小心翼翼的把鞋幫用釘子釘在鞋楦的中板上,這一切的操作倒也不陌生,過去溫州也這么做,但接下來卻讓人瞠目結舌了,當老師傅把鞋幫夾好后,拿出一個木錘,從鞋底敲起,把幫腳和中底敲的平平整整,服服帖帖,然后木錘沿著鞋面,繼續不停的敲,足足敲了有數百上千次,把整只鞋都反反復復的敲了一遍又一遍,該工場的負責人介紹說,手工鞋這道工序最重要,要把小牛皮和楦面敲打著沒有一絲縫隙,這樣,穿起來才貼腳。這道工藝,看起來簡單,其實也是很吃力的,要不停的敲,力道又要把控的很均勻,輕重,頻率都很講究,沒有幾年十幾年的功底,還真不敢上去敲。
也許我們許多制造商不理解,這么做多麻煩,放到現代化的繃幫機上,腳一踩,一只鞋就蹦好了,何須花如此大的功夫,勞動力不是錢嗎?但這就是工匠精神,精益求精,一只鞋如此,一臺全自動的機器也如此,不留瑕疵,不留遺憾,越這樣,產品的附加值就越高。
反觀我們,強調的是快,是量,一條生產線10小時要出1200雙,一雙鞋,可能就賺一兩塊人民幣;一家鞋廠,評規上企業,看的是產值,看的是有幾條流水線;而作為產業鏈的其他如制革,鞋材,設備,卻認為產品差不多行了,能用就行了,甚至在價格戰的時候,多數工廠還千方百計的挖空心思去偷工減料,我曾經給一家企業下了個中東的單,結果鞋做出來,鞋底凹槽部分的厚度,只有1MM,鉛筆一捅就破,廠方還理直氣壯的說,價格便宜,就這種貨。如此,還能做出什么好鞋?又拿什么去跨越世界鞋都?
我以為,如今提出向世界鞋都跨越,不免有些浮夸,還不如實實在在的提出重塑中國鞋都形象比較好。中國鞋都的牌子獲得已經20年了,作為專利,也該失效了,這期間是不是有重新評選、重新授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溫州鞋業沒落許多,過去那些知名企業和知名人士,還存在的也不多,甚至在業界有許多說法,說,真正的溫州人不會再去做鞋,第一代還沒垮掉的,大部分做起了包租公,第二代也沒幾個繼承父業;在鞋都,大部分是外地人在做,那些外地人,大部分是過去鞋廠的管理層,真如此,產業的可持續性就堪憂了,不是不看好外地人,而是外地人畢竟是為了生存才來做這行業,有幾個雄心勃勃的想把鞋業當終身飯碗端?能賺錢還行,一旦形勢不利,經營失敗,外地人是不是會溜得飛快,而給當地留下一地雞毛呢?這種情況已經不少了;更何況,在國內,還有幾個地方和溫州在爭中國鞋都的牌子,如晉江,如莆田,等等,要保住中國鞋都這塊金字招牌,懸之又懸,此刻,卻去提向世界鞋都跨越,合適嗎?
(晉江中國鞋都)
過去,業界會經常組團到意大利參觀,包括鞋展,皮革展、機器展等,近些年也少見了,或許是鞋業不景氣的原因,也或許是疫情的原因;而政府官員過去也常到意大利去參觀,以了解鞋業的趨勢,回來后會對行業的發展做出比較切合實際的判斷;近些年來,印象里也沒幾個領導去意大利了,漸漸的對鞋業的發展,把握不住趨勢了,這也或許是官員出國有新規了,也或許傳統產業不再受重視了,又或許是疫情的原因;據我所知,具體管理鞋產業園的大大小小領導,基本沒去過意大利的幾個展;記得2018年,我曾爭取到ICE到意大利參觀展會的政府代表團名額,當時還興沖沖的告訴一個領導,誰知挨領導當頭棒喝:你說去就去呀!乖乖,不是我想去,我是為政府爭取到免費的代表團名額。意大利每年都會邀請產鞋國的地方政府去參觀展會,所有費用由意大利ICE負責,這名額來之不易,誰知道我的一番好意反而換來領導的訓斥,也是無語了。
走出國門,才知道世界之大,是不是要向世界鞋都跨越,還是出去看看再定,坐在井底,是不可能跨越的。











